重读红酒的作品,正是细雨蒙蒙初秋之际。
重读红酒的作品,品味出她构造自己精神世界的不同手法——意味和意思的双重运用。红酒用传统典雅的手法去营造小说的意味,含蓄收敛;用时尚快捷的技艺打磨小说的意思,奔放激情;她的传统意味多擅长表现厚重的旧事传说与才子佳人,她的现代时尚着重勾勒当今的生存状态和平民百姓。
重读红酒,绕不过她暮色苍茫下的花戏楼,水袖蝶舞千回百转的如戏人生;重读红酒,走不出她那魂牵梦绕的相思古镇,观不够家长里短的浓郁风情。一座戏楼,一扇感触的窗棂,推开望去,搜寻的是不同以往的人生意味。那座被红酒搭起的雕梁画柱的古戏楼,上演着几多人世沧桑的唱念做打功。帷幕开启,便走来了风情万种的《小贱妃》,“纤纤细腰,盈盈一握,走起路来,袅袅婷婷,一颦一笑,风情万种”,台上为戏,台下为人,戏媚人不贱的梨园傲骨;走来了《跑龙套》的花脸海椒,被爱困扰,为爱走神,摘了陈世美的髯口,败了杨家的雄兵,拥有了师姐风月,也还在戏事里迷蒙;走来了银盔素缨,面如冠玉,英姿勃勃的《翎子生》,护心宝镜留不住记忆中的英姿,一杆银枪抵不住岁月蹉跎;走来了“十指尖如笋,腕似白莲藕”的大青衣翠儿(《花戏楼》),本是珠联璧合红花绿叶,怎落得与琴师两厢生怨,恍然如梦……哀感顽艳的花戏楼,往昔今世,多少事是依然唤不醒今古梦,多少人非依旧上演着两般面孔的忠奸情。
重读红酒,读到了她的的新作《大钟馗》,小说立意高远,勇于颠覆,美感丛生。它以独特的视角表达着对民族精神的反问与思考,对和谐社会人间盛世的期望与憧憬。古镇盛产木板年画,沈全的木版画大钟馗为精品。沈全雕刻出了一个与众不同的面目温和的“文钟馗”。堂弟沈金竟然抢先注册了文钟馗,还反告沈全侵权。沈全打赢了官司,文钟馗得以正名。倘若小说就此打住,也是不错的结局,毕竟正气压倒了邪气,知识产权得到了保护,沈全生意兴隆。但是,红酒的思考并没有停留于此,她把作品的意蕴又向纵深推进,把表面平淡演化成更高境界的永恒。沈全把自己的版权捐献给了古镇,大钟馗不是他沈家的,大钟馗是属于的。古镇得到了祥和,大钟馗无鬼可捉。作品在拷问传说中的钟馗打鬼的终意义何在,驱逐恶魔,期盼人间太平固然重要,而大钟馗无鬼可打才是真正的太平盛世。这篇作品明暗两条线并行,明说是文钟馗的版权相争,暗隐着对钟馗打鬼道理的新旧两个说法。旧的注重除恶,新的体现和谐。同是打鬼,侧重不一样,达到的终效果和社会影响也大不相同。我以为,《大钟馗》是篇地道的小小说,是可以成为小小说经典的绝妙佳作,是女作家红酒精心写作攀上的新的岭峰。
曾经有朋友问,作品的意味是单一的指向好,还是多重指向为佳?这个问题,重要吗?单一也好,多重也罢,只要你用心操持,文学魅力的释放才能把读者打动。读一读红酒的《岁月》,享受没有确定指向的多重性。一个胀满不安紧张的秋后傍晚,樱子被母亲牵扯着在深秋凄凉的原野里奔走,不知道要走向哪里,不明确因何急急匆匆,一路迷茫、忐忑、焦虑、胆怯又险象环生。四周笼罩着让人透不过气的压抑,脚下也布满着明坎暗坑,整部作品的调子是灰暗的,惟有樱子头上戴着的小红帽给作品带来一丝亮色,而这一丝亮色又为樱子日后的命运抉择留下了伏笔。一个又一个的场景变幻,暗示隐喻樱子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生活路程。小说将人物的观察、回忆、联想的全部场景与人物的感觉、思想、情绪、愿望交织叠合在一起,准确地描摹出人物的意识流动过程。此类手法在红酒的《花瓣雨》《花千树》等篇目中也运用从容。不炫耀故事,不刻画人物性格,捕捉一段情绪,营造一种氛围更能考验一个作家的写作功底和构建技能。
秋雨依旧飘洒,阵阵怡人清风。拨通红酒的电话,忙啥?不忙。干啥?听雨。外表传统优雅的红酒,更有着温婉的诗意情怀,一起雅聚,常常是笑谈人生妙语连珠。重读红酒,我更喜欢她欢快流畅的风格,更喜欢充满着“红氏”幽默句式的小说特征。
《莫晓丽》和《好汉张三》系列是红酒把小小说写得有意思的典型代表,也是能体现“红氏”幽默句式的经典之作。读这些作品,你常常会被红酒不动声色的冷丁幽默句子逗乐,你会被作品中人物的个性言行举止忍俊不禁。
我喜欢莫晓丽。你瞧站在你面前的这个莫晓丽,是个敢想敢做追求时尚的姑娘,她爱美却不谙装扮,追随潮流却不得要领,往往把自己折腾得不伦不类。可是她果敢率性,不如意我就辞职走人,要把皮肤做成时髦的小麦色就在自家的阳台上赤裸暴晒,全不顾四周的窥探,聒耳的议论。看似极度自我的莫晓丽却在歹徒面前毫无惧色,赤手夺刀,而她抓住歹徒的想法却不是保住自己的钱财不失,她不能让歹徒逃掉再去祸害别人。莫晓丽总是追求不到外表的完美,而她的内心却是健全完美的。
我也喜欢张三。红酒笔下的张三是有着小缺点小毛病小琐碎有些性格小缺陷的小人物,他也是有着责任感正义感敢于担当大义的合格公民。爱贪杯小酒,有些惧内,说点大话,总想能出点大动静的张三着实可爱。“张三把自己捯饬的特别像个练家子,黑绸灯笼裤,白色上衣,胸前一排蜈蚣扣,青布鞋,小圆口,光头,锃亮。见了街坊,一抱拳,朗声说:吃没?”简约几笔勾勒出的张三形象饱满,抱拳问声吃了吗,更是人物性格的特定表现,这个人只能是张三。张三能用听戏的幌子,把嗜赌成性的父亲用架子车送进派出所,能把偷窃犯事的儿子扭送公安局,他当然能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勇斗歹徒,伸张正义。
红酒笔下对这样的小人物格外爱惜,对塑造闪耀着善良之光的市井平民情有独钟。她想表达小人物身上所释放出人性的光芒,才是维持这个世界的美好所在,才是点亮人类精神之灯的不灭火种。
红酒的写作不论是注重故事的意味还是体现故事的意思,都具有男性作家的主流叙事态势,倾向完整宏大的叙事模式。《白虎银钗》中的银钗因为自己被称为克夫的白虎,她便失去了追求幸福的勇气,悲哀的不是世俗的偏见,而是银钗自己对生活的放弃。终嫁了个有老又丑的男人,可那男人根本就不能算是个男人。看似找到生活希望的银钗却又被推进哀怨无底的黑洞,红酒在温情地展示苦难,而这种温情的表现手法传达出韵味无穷的艺术境界。
重读红酒,能感受到红酒创作上的呕心沥血。这样的写作是不是太累?她总是不懈余力把每一篇小说都赋予一个大幅完整的故事,写这样的作品太耗费心机和智力。红酒的每篇作品都倾注了饱满的内心情感和对生命的尊重虔诚,这种过于耗费心血的创作模式,也就注定了红酒的小说作品不会以数量取胜,同时也使红酒的小说具有了成为经典叙事的可能。
重读红酒,秋雨仍在轻抚。重读红酒,读她秋雨般的洒脱从容。